第85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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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
年紀較小的隱宮手裏提著搖晃的紅燈籠, 在宮殿空曠漫長的廊道上映出一片暖光。
暖橙色的光芒柔和,照亮腳下巴掌大的視野,廊道黑暗修長, 隨著黎箏和小隱宮的走動,相繼被點亮,又相繼陷入黑暗。
這條通往章臺殿的道路,黎箏早已走得爛熟于心, 但白天和夜晚, 又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。
白天宏偉崇高,讓人心生敬畏與嚴肅,到了夜裏, 肅穆感被黑暗所沖淡,變成了壯闊寂寥。
終于踱步至燈火通明的殿堂,看到站在雄光寶殿裏,那位身長玉立的君王, 才剛經歷過刺殺的黎箏,心中的危機感仿佛被一只大手,輕輕撫平般的感到安心。
“白參見陛下。”
俯身一拜,黎箏被大步走下臺階的嬴政扶起。
“愛卿請起。”
難得沒有埋首于案幾,君王面色嚴峻, 專心致志地等待著黎箏到來。
他扶著白衣少女的肩膀,上上下下,仔細觀察了她身上可有何傷口。
當然,只是觀察顯然是不夠的。
古人的衣袍寬大,什麼事物都能隱藏在衣服裏, 就像那些刺客身上攜帶的小型兵器,以及他們身上不知有多少的陳年舊疤。
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響起, 話語裏滿是關心:“愛卿這回遇刺,可有受傷?”
受傷?
黎箏動作隱蔽地伸手握了握拳。
除了她強行拉開強弓,手稍微有些痙攣之外,其餘便沒有任何受傷之處了。
黎箏搖頭,臉上揚起一個安撫的微笑:“沒有,陛下是知道的,白習得一手好箭術,那些刺客都不是臣的對手。”
當然,會造成現在這個局面,甚至導致扶蘇遭到刺殺,也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被當做過主要的刺殺對象,那群糊塗的刺客們,只認紅衣不認人。
嬴政閉上眼,安心的點點頭,複又睜開,再認真不過地凝視著少女:“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誰,這些刺客又是為何而來,愛卿可有猜想?”
頓了頓,他道:“可是因為這次的“糧票”?”
眼看殿內其餘侍從皆已順序退下,黎箏也端正了神色,輕輕點頭,以“趙黎”的身份道:“回殿下,正是因為這次的“糧票”,才有的一出宮門便襲劫轎子的刺客。目標,正是提出“糧票”政策的在下。”
嬴政聞言心頭怒火一竄。
一出宮門便遇刺客!
還是在鹹陽城內!
當真是好大的膽子!
震怒之中的君王長袖重重一甩,轉過身去,雙手背在身後,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射出:“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夥人抓出來!”
黎箏自然也是如此作想,甚至于,扶蘇受她的牽連,她心中的怒火幾乎比任何人都要高漲。
滿腦子都是將這群下水道裏的陰蟲全部抓出來消滅的一幹二淨。
但與此同時,他們還面對著一系列的問題。
一,刺客們全部身死,沒有活口。
二.刺客們身上的衣裳、武器,沒有任何標記,看不出來自哪個世家。
三,目前巡邏的士兵沒有在外找到任何散餘的刺客。
四,擺放在集市口示衆的刺客們,也沒有民衆站出來指認。
他們像是憑空出現的人一樣,搜尋不到任何痕跡。
氣氛僵持凝澀之際,黎箏伸手一拱,提議道:“陛下,或許可以找令史(法醫)們將這些刺客的身體解刨,通過他們肚子裏的食物,來作為尋找的線索。”
她簡短地口述自己的想法:“刺客們行刺的時間是傍晚,如果依據“他們臨時做出刺殺決定,在倉促間出發行動,所以連目標人都搞不清楚”的推斷來看,刺客們在出發前,應當才吃好夕食才對。”
戰國人一天吃兩頓飯,夕食是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進行用餐。
而食物在肚子裏消化的時間是三到四小時,也就是說,如果運氣好,現在馬上去解刨屍體,黎箏可以從刺客的體內找到她想要的線索。
嬴政為之一愣。
他原以為要等到下一次刺客們再進行刺殺的時候,才能找機會搜尋幕後主使是何人,沒想到,他們大秦的天才,還真能奇思妙想的想出辦法來。
“彩!這的確是個可行的好主意!”
黎箏聽嬴政贊同,便急迫地想要轉身行動:“陛下,那臣立刻去找令史!”
“慢!這等小事讓他人去幹便好。”
君王揮手招來一個隱宮,叫他去衙門裏調派幾名經驗豐富的令史到偏殿去等黎箏,又一個手勢,示意其餘侍從全都退出大殿。
發完了一系列的指令,嬴政才長長地嘆了口氣:“寡人也曾想過推行政令會受到很大的阻礙,但未料到,竟然這麼快就有人組織了刺殺。”
“愛卿才剛將這個意見提出不久,連真正如何施行的全部計劃,以及落實的方案都沒有,那些藏在暗地裏的反對者,就這麼急著要動手?”
黎箏卻是滿臉的了然:“就是要趕在施行的全部計劃、落實方案都還沒有之前將臣暗殺掉,這樣才好阻止“糧票”的推出。”
聞言,嬴政陷入長久的沉默,他的雙眼遠遠地凝望著大殿的一角,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黎箏抓住了他的手,聲音堅定無比:“陛下,無論如何,這個政策都要盡快施行!臣身手好,不怕什麼暗殺,這一次可以讓他們全員折損,有去無回,下一次也一樣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,斬草除根。”
黎箏一開口,便是滿腔一往無前,無所畏懼的沖勁兒,那無比豪邁的勇氣與決心一股腦兒地將嬴政感染。
君王眼眸稍亮,只覺得肩膀都變得輕松。
他其實也沒有只因這區區一次刺殺而退縮的想法,只是對自己身邊予以重用的這些大臣們有些猜疑。
消息只流通于大殿之內,究竟是誰將消息傳遞了出去,又轉手派遣了刺客進行的暗殺?
擔憂黎箏的安慰,嬴政手掌一翻,拿出塊兒令牌來:“這是可以直接命令中尉軍的令牌,你收好。往後寡人會讓中尉軍駐守在愛卿所在的兩個府上,每日三班輪替,若愛卿需要出行,中尉軍便也跟你出行。”
中尉軍是護衛鹹陽的近衛精銳,約有兩萬多人。
嬴政這塊令牌一交,等同于是將秦國的首都鹹陽的安危,還有他個人自己的安危全部交到了黎箏手裏。
這是何等的信任!
“陛下!”黎箏雙眼瞪大,誠惶誠恐地道,“陛下,您調派中尉軍來護著臣就好,這令牌事關重大,臣萬萬受不得,還請您收回!”
俊美的君王面露不虞,都快是一家人了,他不喜歡小孩跟自己這般客氣,強硬的拉起黎箏的手,把令牌往人手裏一放:“行了,寡人知曉愛卿于行武之上頗有天賦,若是能夠勇于嘗試,興許于行軍打仗上也能有所作為!”
“而且,一支聽令于你的軍隊,和一支僅僅只是保護,卻不聽使喚的軍隊,對你來說將會是兩個極端,愛卿只要試試便知道了。”
他豎起手,寬大的玄黑袖擺在空中一晃,伸到黎箏面前,止住了她還要張開欲講什麼長篇大論的口:“愛卿也知曉這令牌事關重大,回去之後馬上收好。現在,與寡人談論刺客的事情。”
黎箏抿了抿唇,見嬴政是鐵了心要將令牌交于自己,也只好鄭重收下:“臣,謝過陛下!”
見小孩將令牌放入貼身的前襟,嬴政這才面色平和下來。
“關于那夥刺客,”黎箏細眉緊皺,組織這語言,“應當是收到消息之後倉促間立刻趕來的。所以才會連人都認不清的跑去刺殺了太子殿下。”
“扶蘇,”嬴政的手緊緊攥成一團,“寡人聽說他在這次行刺當中雖受了點小傷,但無甚大礙,可是真的?”
嬴政和黎箏見面時向來外人盡退,單獨坦言黎箏兩個馬甲的事情,也因此嬴政沒將扶蘇給叫來。
但是作為父親,對這個最看重的兒子遇刺,君王總還是關切擔憂的。
黎箏想起自己給少年臉上,貼得有些歪斜的長條強力邦迪,一下子有些好笑的勾勒唇,又硬是將笑意忍住,抿直了歪曲著快要揚起的唇線。
“回稟陛下,太子殿下僅一處傷口,想來過兩日便會自然愈合,您不必過于擔心。”
嬴政垂了垂眼:“那便好。”
說話間,一個小隱宮敲響了大殿的門扉。
“陛下,偏殿的兩位令史都已經到了,請問是讓兩位令史大人立刻開始解刨,還是先靜候,等到巫女白大人過去了再開始?”
嬴政與黎箏對視一眼,擡手揮動道:“行了,寡人這邊也沒有什麼別的事了,既然愛卿說要從屍體的肚子裏尋找線索,那就快去吧,寡人等著你的消息。”
黎箏也是心急如焚地想去尋找線索,只怕再多耽擱上一會兒,刺客們肚子裏的食物就都消化完了,于是俯身行禮道:“唯,臣告退了。”
轉身來到偏殿,只見裏頭分別排放著一整個橫條的刺客,上頭具具都蓋著白布。
刺客們旁邊,站著一老一年輕兩個令史。
老的那個滿臉皺紋,面色倨傲,年輕的那個一臉冷淡,唇角下撇,嘴閉得死緊。
反正看起來都是不太好打招呼的類型。
走到門邊上,還未走進去,身前引路的小隱宮忽然扯住黎箏的袖角,掩著嘴湊到她耳邊上,低聲道:“等會兒可能還要請巫女閣下勿要見怪。這些令史們常年只跟死人打交道,早已不曉得應當如何與活人相處,若有冒犯之處,還請巫女閣下多多包涵。”
黎箏聽完後頗感奇妙地眨了眨眼。
這兩個令史的脾氣是能有多古怪,才能讓宮廷裏的小隱宮開口,事先跟她做出說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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